不識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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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齊嘉佑十一年,齊楚兩國交戰,楚大敗隻得割地停戰並遠嫁靜竹公主以求靠著聯姻止損求和。

齊楚交界線上烽火連天,堆成山的屍骨擁簇著一麵三尺高的大旗,兵死而旗未倒。在風中吹楊的紅色的旗幟上繡著一個金色的大字——齊。

戰場不遠處的險峻山崖下密佈著齊國大軍營帳,兵士排列森嚴在營帳四周巡視。此時天色漸晚,遠處的火燒雲延綿至天空和陸地的邊界線,沙場上的鮮血早已融於夜幕,徒留骸骨叫人心生駭。

“殿下!”

主帥營帳內,士兵挺直身板跪於案幾前彙報,“按您的吩咐,雲霄縱的一眾親眷已被抓捕,正縛於營外等候殿下處置。”

李宸燁正執筆書寫奏章,聽到報告後也不急,慢條斯理地置筆,仔細檢視了一遍奏摺後,才悠悠道,“和雲將軍關押在一起,切莫怠慢。”

“是!”士兵退出營帳,衝營外看守俘虜的士兵交代幾句,簡單地搜了身。

雲淮書雙手被繩索束縛,跟著家裡一眾親眷被關押進一間看守極為嚴密的營帳,一進帳便見自己父親雲霄縱閉目坐於椅上,聽見來人也不睜眼,隻道:“說了不必再勸,我絕不降。”

雲淮書正了正神色,望向父親的目光複雜晦澀,這次他為糧餉一事謀劃,得皇帝器重三分,換來了與父母阿姊一同守邊關的機會。

看著眼下雲霄縱狼狽卻又不失錚錚鐵骨的模樣,讓他憶起了父親每一世的死狀,心中頓感生氣鬱憤。

若忠臣良將的結局註定不得好死,不如不做將。

這個想法一如腦,便被雲淮書揮散開,祖上的蔭德若是斷在父親這兒,父親不會甘心的。

更何況,他也並非冇試過,隻不過還未實施這個計劃便被扼殺了。

趙熙元一見雲霄縱,那讓她支撐到現在的堅韌再難堅持,她心疼地端量著自己憔悴的丈夫,想衝到他懷裡去看看是否受了傷,卻又隻得堪堪忍住,千言萬語隻留下一聲喚,“宵縱!”

雲霄縱聽著一聲喚,睜開了眼,自己的髮妻正傷懷地看著自己,女兒彆過頭含淚未落,兒子則站在那微微低頭致歉,“父親,兒子無能。”

雲霄縱一時啞然,急忙起身,輕拍趙熙元的後背,將自己妻子的繩索解開,“你們怎會……”

“不是差人送你們歸京了嗎?”

雲淮書的繩索一被解開便迅速跪了下去,頭深深埋下不敢讓人察覺自己的憤恨,又是那句,“父親,兒子無能!連累母親和阿姊。”兒子無能,三世都冇能救下家中親眷!三世都讓滿門背上汙名!

雲霄縱扶起雲淮書,並未斥責,而是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不怪你,不怪你,李宸燁為人狡詐,能將你們擒獲,隻怕此番京中有他內應。”

雲淮書神色一變,但很快恢複如常。

雲淩霜也是一身錚錚傲骨,雙拳緊握,“我和母親竟然不敵。”

雲霄縱寬慰道:“李宸燁手下兵雖不多,但都是精兵,不敵也實屬正常,不必自怨自棄。”

“他把你們抓來,隻怕是想藉此勸我歸降,倒也暫無性命之憂,隻是,不知京中局勢。”

雲淮書和雲淩霜聽到京中二字身軀一震,趙熙元也是猶豫不知是否該說如今京中的亂象。

“京中局勢如何,雲將軍若想知道,孤可以講給你聽,但就怕將軍聽後承受不起。”一聲放蕩不羈的少年音從帳口傳來,讓人想起夏夜的晚風,帶著幾分愜意的慵懶。

雲淮書聞聲望去,細細端摩,越看越覺得這人眼熟。此人冠發高束,身披銀白色輕甲,袖口扣著銀護腕,縱然有些塵土沾身,卻仍滿身貴氣,活像話本子裡從天而降的英雄。

雲淮書頓感一陣眩暈,本不屬於自己的記憶撲麵湧來,記憶裡有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那少年郎和眼前人的影子重合,有一瞬間,他以為自己見到了拯救自己的神明。

李宸燁狹長的鳳眼微迷,漫不經心地看向雲淮書,反倒漏出幾分溫和。

雲霄縱目光一凜,警惕地看向李宸燁,“你什麼意思?”

李宸燁抿唇一笑,目光卻依舊落在雲淮書身上,叫雲淮書不由暗自提防,“楚帝昏庸,自登基以來上朝的日子屈指可數,朝堂猶如賭場,佞臣當道,賢臣入獄。順便一提,將軍的舊友沈立沈尚書不久前因賣國罪被砍頭,頭顱現今仍掛在皇城口。”

“將軍若未被俘於此,隻怕下一個人頭落地的便是你及你的家中親眷了。”

聽完此話雲霄縱神色大變,大聲反駁,“如此說來我還要感謝你了?”

“太子殿下想要框我也要想個可信的理由纔是,沈尚書為人清廉忠誠,怎會賣國。”

李宸燁並未回話,隻是毫不在意地輕笑。

雲淮書、趙熙元、雲淩霜三人的臉色早已煞白,尤其是雲淮書,心中警鐘大震,警惕地注視著李宸燁的一舉一動。

趙熙元心中糾結了半晌兒,終究還是開了口,“宵縱我還冇來得及告知於你,沈尚書的確……”

可話說到一半卻難以在說下去。

雲霄縱神色更差,轉頭對上趙熙元的目光,想要確認。一時間震驚、憤恨和惋惜充斥整個腦海,雲霄縱站也站不穩了,向座位上倒去。

他三年不曾離開軍營,一顆心懸在戰場上,帶著自己的妻兒少過問京中局勢,卻不想能不堪至此。

“將軍可再仔細想想。”說完李宸燁便轉身離開,走出營帳又駐足回頭,刻意地引起雲淮書注意,直到雲淮書遲疑地目光與他略帶戲謔的眼神相撞,這才漏出滿意的笑容,跨步離開。

雲淮書望著李宸燁離去的背影,記憶在腦海裡回溯。

五年前李宸燁一身青衣,長眉若柳,眉眼間含著笑,右眼角下點有硃紅的美人痣,儘顯風情。

李宸燁乘車離開盛京時也是這樣的放浪不拘,還信誓旦旦道,“雖天高地闊,你我也必會再相逢。”

雲淮書記不得自己和李宸燁有多麼大的交集,畫麵一轉想起了前幾世沈尚書也是被安了叛國罪名,他雖試圖救過,但終究力不從心,縱解一時之困卻難保來日之災,隻會讓沈家變得更慘罷了。

雲淮書閤眼,心中憤恨更重。

此時雲霄縱的腦海裡一片空白,他當了十幾年官,怎會不知如今的朝堂就如賭場,臣子們終日惶恐不安,心驚膽戰,一句真話都不敢說出口,生怕一個不留神變落得個滿門抄斬。

他在邊關戰事吃緊,京中卻還在想著削權,人都快打到盛京了,楚國內部還在明爭暗鬥不息,爭一個幾乎快架空的皇權真的比護衛國家重要嗎?

他如何不知,隻是不願直視罷了。

畢竟那是他雲家守了三代的國,護了百年之久的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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