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他在那樣的環境裡長大,註定這一生都要被其所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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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分鐘前。
陳詩宜原本已經調整好了的情緒,但是跟程楚驍說這件事時,還是忍不住掉眼淚。
“醫生說,爺爺食道癌晚期,病情持續惡化,爺爺說……想要放棄,不再繼續治療了,他,他太痛苦……”
“他不想拖累我……我,我從來不覺得爺爺是拖累,可我……再讓他這樣陪著我,太自私了。”
她眼睜睜看著爺爺從一個正常的老人,到瘦骨嶙峋,皮包著骨頭,被折磨得不成樣子。
她哽咽,用紙巾擦了擦淚水,深呼吸調整狀態。
“我叫你過來,一是再謝謝你之前操心這件事幫我給爺爺找醫生,你借給我的錢我會儘快還給你,二是……你和爺爺見最後一麵吧,他想謝謝你,我打算帶他回虞山鎮了,他想回去看看。”
她勉強露出點微笑,眼含淚花,“還有,你對爺爺的恩,對我的恩,我會永遠記得,謝謝你。”
雖說他幫她肯定是因為少時的緣故,但現在的恩確實也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一碼歸一碼。
她該記著。
雖說他們現在身份地位懸殊,他的忙她大約幫不到,但若有一天需要,她會儘自己綿薄之力。
程楚驍沉默地聽她說完,薄唇翕動了下。
可到底冇什麼要說的,隻點了下頭。
他偏頭看向彆處時,無意間對上一雙熟悉的眼睛,微怔,以為自己看錯了,可確實就是她。
陳詩宜注意到了他與其他時候不同的麵色,順著他的目光朝那邊看去。
是一個身形纖細窈窕的女生。
沈知念與他對視兩秒,反應過來後,連忙轉身,按照剛剛來時的路,又原路返回了回去。
程楚驍見她轉身就走,眉間輕蹙,下意識朝她的方向走,大約四五步後,他停住。
陳詩宜大概猜到些什麼,又在想她剛剛看到了什麼,幾步過去,“你不過去嗎?她彆是誤會了……”
程楚驍凝著那方向看了會兒,收回視線,嗓音很低很低,“她不會在意的。”
陳詩宜仔細觀察了幾秒他的神色,這男人一向情緒平穩,且令人捉摸不透,可這一次……她好像明白了什麼。
會和他共情,大抵是因為她也經曆過,愛而不得,又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酸澀。
可怎麼會不在意呢。
女孩子心思細膩,是最容易胡思亂想的。
不過眼下她的立場並不方便多說些什麼。
但忙完爺爺的事,她又細思了一遍她所瞭解的程楚驍的所有的事。
這段時間她爺爺的很多事都是許岩辦的,想來他是程楚驍極信任的人。
她想了想,給許岩打了一通電話,詢問了他關於程楚驍感情方麵的事。
許岩:“這是程總的私事,陳小姐,我不便透露。”
“我明白,”
陳詩宜冇有放棄。
“我想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是因為我更想知道,他們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是不是和我腦中所想的那個有關係,如果有,那麼我想我可以幫幫他。”
這番話隻是敲門磚,她細細斟酌用詞,跟許岩說了許多可以透露給他的話。
事關程楚驍童年時的**,她並未全部告知。
許岩也是斟酌一番後,才簡述了一下他所知道的……他們之間所發生的事。
掛斷電話前,陳詩宜跟許岩要了沈知唸的聯絡方式。
這件事其實很冒險,若是好心辦了壞事了,許岩職位不保不說,如果他們之間關係更加惡化,那纔是真的麻煩。
可……
他們現在的狀態,也並冇有好到哪裡去。
許岩以前盼著沈小姐能儘早恢複記憶,畢竟這是老闆所期望的,冇想到發展到現在,她失憶的那段時間,竟成了他現在最懷唸的時光。
所以,賭一把。
陳詩宜收到許岩發過來的電話號碼後,給沈知念打了通電話,約她見麵。
聽許岩的意思,他們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似乎不是因為感情,而是因為一方不婚,而另外一方因為家庭緣故是要結婚而產生的分歧。
程楚驍不婚她聽說過,這新聞已經不是新鮮事了。
但他不婚的原因……
會和她知道的那些事有關係嗎?
應該是有的,他在那樣的環境裡長大,註定這一生都要被其所困。
…
天闕酒吧。
沈知念接到陳詩宜電話的時候很是意外,她約她出來見麵聊一聊她更是好奇了。
她對陳詩宜的印象還不錯,確實好奇她要跟她聊些什麼。
她訂了一個包廂。
陳詩宜穿著乾淨的白襯衫和牛仔褲準時到,坐在她對麵的位置,開場白是簡單的自我介紹。
“你好,沈小姐。”
沈知念禮貌地笑,“你好。”
陳詩宜繼續道:
“我叫陳詩宜,我大學讀的是導演係,輔修心理學,現在的主職業是短視頻編導。”
“今天約你出來,我是想和你聊一聊程楚驍的事。”
“這個故事可能會有點長……所以我可能要打擾你多一點的時間。”
她微抿唇瓣露出一抹笑,“首先那天在醫院,我希望你不要多想,因為事出有因,你先聽我把這個故事講完。”
“我和程楚驍,是幼時認識的,大約五六歲,那時我們都住在虞山鎮一個小山村的大院裡。”
“初到大院裡時,我隻知道他性格孤僻,不好相處,後來陸續聽說,大約是……”
“他是一個有錢人家的小少爺,原本是雙生子,不過他們兩個一同生下來後,哥哥死了,隻有他活著。”
“那個年代,做生意的人很多信風水,他父親找的算卦的風水大師說,他天生不祥,生來就剋死了哥哥,如果讓他繼續在家裡待下去,會影響家族氣運,且他剛出生的那段時間,他們家的生意確實連連受創。”
“所以他纔會被家人送到鄉下來養。”
“據說那家人是風水大師算出來,最適合撫養程楚驍的地方,那家人聽說收養他可以拿到很多錢,便欣然答應了。”
“收養他的那家人與我爺爺家是鄰居,那家人脾氣很不好,尤其是男主人,脾氣暴躁、愛喝酒、還愛打麻將賭錢。”
“一旦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他就會把這件事怪罪在程楚驍身上,罵的話很難聽不說,捱打也是經常的事。”
“我記得有一次我回家,那時隔開的院牆也就一米高,我聽見鄰居家男女主人吵架,他們大概的意思就是,因為程楚驍在他們家的戶口本上,所以才讓他們家總是遭遇倒黴的事情。”
“我印象中他們吵架的次數很多,基本次次都離不開這個。”
“可是他們給了錢啊,因為程楚驍的家人有錢,幾乎每月都會給他們寄錢,所以他們就算是倒黴,也不願意把程楚驍送出去給彆人養。”
“他們甚至商量過,不和程楚驍綁在一起,但是又能拿到錢的辦法。”
“不過估計是怕這樣的大動作很麻煩,可能會驚動程家,最後還是罷休了。”
“我剛來到大院時,大院裡有很多和我們年紀差不多大的小朋友,估計都是被家裡大人教的吧,說讓他們離程楚驍遠一點,不要沾上晦氣,所以他們也拉著我一起,孤立他。”
“若是玩的時候撞到在一個地方,那時他們還會拿著石子用力砸他,罵他是冇人要的小孩,罵他是爸媽不要的掃把星,嚷嚷著要他滾遠一點,”
“我記得有一次程楚驍被他們拿小石子打到了額頭,他特彆凶地衝上來把那小孩給揍了,一群小孩上來攔他,他就跟瘋了一樣和他們扭打在一起,捱了打也咬著牙不認錯。”
“後來那幾個小孩家長便去我鄰居家鬨事,最後程楚驍又捱了一頓打,還被罰餓著在大院裡烈日當空的日頭下站著思過。”
“我不知道他站了多久,應該是站了很久,久到他最後中暑暈倒,我爺爺把他送到診所吊瓶輸液。”
“他醒來後的第一句話‘我冇有死嗎’,一個幾歲的小孩,死字掛在嘴邊,話說得好平靜。”
“我爺爺把他帶回家給他做了飯吃,大概是餓壞了,他吃得好急。”
“他那個時候給我的印象,我當時就覺得……他好可憐,他明明出身很好,卻在吃穿不愁的年代連飯都吃不飽,他犯了什麼錯呢。”
“那次應該是我們正式認識,因為他跟我說了第一句話。”
“後來爺爺就常常把他帶到家裡來吃飯,他基本不會主動講話,所以都是我跟他講話多一點,我比較印象深刻的一次……”
她的記憶隨著故事的敘說被帶到了那年,眼前也出現了相應的畫麵。
那時他們八歲。
小陳詩宜拿著一塊奶糖遞給當時年紀還小的程楚驍,“喏,給你吃,奶糖,可好吃啦。”
小楚驍麵色冰冷,搖搖頭。
她當時以為他被教育不能亂收彆人的東西,於是便藉口道:“就當是給你的生日禮物好不好?你嚐嚐。”
他又搖搖頭。
見他不要,小陳詩宜便問他:“你生日是什麼時候呀?”
他皺著小眉頭,很嚴肅的模樣,周身一下升起一股很強的排斥感,“為什麼問我生日。”
她便道:“給你過生日呀,我每年都特彆期待過生日,因為爺爺在我生日的時候會給我做很多好吃的。”
他冷聲說:“我不過生日。”
“為什麼?”
他又不說話。
“說嘛說嘛,是因為冇有人給你過生日嗎?那你跟我說你的生日,到時候讓爺爺也給你做好吃的,我和爺爺給你過。”
他沉默許久,才垂著眸說了句:“因為我的降生,是不被任何人期待的。”
小陳詩宜一下子便不知道說些什麼好了,能感受到他的難過,可又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陳詩宜是後來纔想明白,這句話當時對於程楚驍的意義是什麼。
他當時的難過,可能更多是因為被命運擺佈而產生的無力感,
因為他的出生影響了家族氣運,所以他被丟棄在小山村裡任人欺淩,那些人厭惡他的存在,就像他自己厭惡自己的出生。
那天時時刻刻都在提醒他,是他的出生剋死了他的哥哥。
因此就隻能像是垃圾一樣被扔在那裡,冇人在意他過得如何。
陳詩宜將這些細細講給沈知念聽。
“我一直以為,程楚驍從來都是冷冰冰的,他不會主動跟任何人講話,天生冷感,我跟他說十句,他能有一句話就不錯。”
“可爺爺說,他一開始不是那樣的。”
“他很小的時候想和大院那些小孩一起玩球,主動上前示好,那時候他一點點大,可架不住有些小孩天生就壞,說要和他一起玩,但其實就是要用球砸他看他出糗來取樂。”
“此後有人排斥他,他就是一副冷漠冰冷的樣子,比那些人更冷更凶,他可能覺得這樣就冇有人能傷害他了。”
“我感覺這樣的生活過一兩天都覺得窒息,但他在‘所有人都不喜歡他、所有人都討厭他’的環境下,過了十年。”
“後來他十歲那年,鄰居家門口停了兩輛小汽車,好多人都去看熱鬨。”
“才知道是程楚驍的奶奶得知此事後過來看孫子,結果發現他捱打後被關在小黑屋裡餓暈了過去,由此東窗事發,程奶奶當時發了好大的脾氣,後來他就被奶奶帶離了虞山鎮。”
“再到後來,我跟爺爺去程奶奶家看望過程楚驍,那時我才知道,他的父母在他在虞山鎮的這些年裡,又生了兩個小孩,一個弟弟一個妹妹。”
“弟弟妹妹養尊處優、錦衣玉食,而他卻被丟在鄉下無人問津,這種極不公平的落差感,任何人都會心裡不平衡吧。”
“我們去看望他的時候,我還聽到程奶奶說要把他的戶口遷到爺爺奶奶名下,但他當時拒絕的態度很堅決。”
“我想那十年,他大概很不理解,不理解父母為什麼選擇把他生下來,卻又不要他了。”
“不要他就算了,又在把他丟掉的那些年裡,有了新的小孩,他看著無憂無慮的弟弟妹妹,心裡想的又是什麼呢。”
“他姓程,可程家的戶口本上冇有他的名字。”
“他被寄養在鄉下,可那裡冇有他的家,他始終都是外人。”
沈知念靜靜聽著陳詩宜的話,腦中因為她說的話產生了一些畫麵感,一幀一幀,從腦中劃過。
一行字映出來。
有的人一生都在被童年治癒,有的人,一生都在治癒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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