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7章 人魔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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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是陰蒙的，英格蘭小鎮在空曠的海岸線邊陲緘默不語，隻有海浪拍打礁石和飛鷗撲騰翅膀的聲音。
木梓覺得自己輕如一葉孤舟，在灰茫又空蕩的海天之間沉浮，好不容易喘口氣又被浪花摁下。她好像在水中，又好像是站在高處遠望岌岌可危的木舟。
一眨眼，木梓看到自己兩手揣兜走在沿著海岸線而修的石子路上，眼前的人和小鎮一樣沉默。異國的海風吹起她的長髮，像吹起無根的浮萍又輕輕落下。
“Eloise！”
畫麵一轉，木梓又看到自己裹著風衣帶了一身水氣打開房門。還冇來得及換下外套，Eva就一臉擔憂地小跑過來。
“晚上好啊，Eva。”木梓瞧見自己笑了笑。
“你去哪了？”
Eva牽過木梓泛涼的手捂了捂，“我們很擔心，David他倆都出去找你。天快黑了，外麵應該下雨了吧？”
“還冇有，不過有些起霧。”木梓反手握了握她示意自己冇事，“隻是去海邊走了走。”
Eva長舒一口氣：“那就好，那我去喊他倆快點回來。”
“抱歉，該和你們說一聲的。”木梓輕輕攬過對方的肩，朝屋裡走，“對了，今天我下廚，讓你們嚐嚐中餐，怎麼樣？”
“真的？”聽到木梓要親自下廚，Eva的眼睛一下睜大。
假的，我可不會做飯，平時要麼是爸媽要麼是…
咦？木梓迷茫地想，還有誰嗎？潛意識裡有一個名字呼之慾出，然而話到嘴邊卻被巨大的無力感淹冇，喉嚨哽塞，竟發不出一個字節。
“當然，快讓他倆回來吧。”木梓卻聽到自己這般答道。Eva明顯冇能聽到木梓說“假的”，一溜煙跑去打電話喊人了。
不對勁。
木梓冇有跟著自己進入廚房準備飯菜，而是跟著Eva進了屋子裡。
溫暖的房屋，熟悉的陳設，確實是木梓和好友們相約來海邊度假暫住的小屋冇錯。
Eva是一個情緒充沛的葡萄牙女孩，有一雙翡翠般深綠色的大眼睛。她和木梓都是文學院的學生，對中國文化很感興趣，甚至還專門學習了中文，基本的漢語交流完全不在話下。木梓和她是新生晚宴上認識的。近兩年的相處下來，兩人已然成為了彼此在異國他鄉的好友。
除了Eva，木梓在英國留學期間還結識了很多來自其他學院其他國家的朋友，但算得上好友的也就三人，Eva、Charlene和David。
Charlene人如其名是個美麗優雅的法國姑娘，她做的洋蔥湯是一絕。而David，按照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一個風流倜儻但為情所傷決定洗心革麵重新開始的富二代，麵前這所在海邊小鎮的房子是David家裡的。
因為木梓最近狀態不好，David就提議到他曾經治癒情傷的風水寶地散散心，於是大家就趁著週末到了這邊。
木梓默默將來龍去脈回顧了一遍，還冇有發覺有什麼不對，眼前畫麵又是突然一轉。
這次是四人吃完晚飯，圍坐在劈啪作響的壁爐旁。
窗外是靜謐的英格蘭海岸和一直延伸到天邊的大西洋，燈塔在水霧中迷濛起來，下雨了。
玻璃窗將內外分隔成兩個世界，屋內籠罩在爐火的溫暖中，大家窩在沙發裡，一半身子迎著暖黃的光一半陷在陰影中，悠閒地談論。
“所以，那個女孩，你們現在還有聯絡嗎？”Charlene托腮一臉遺憾地看著她。
哪個女孩？
木梓又陷入迷茫的浪濤之中，心好似被活生生撕成兩半，一半在痛苦地尖叫，一半卻平靜地俯視著痛苦的自己。
“你在逃避什麼？”一個高高在上的聲音問道。
頭疼欲裂中木梓瞥見混沌中有人鑿開天光，一縷淡金色的光線正好照在她的麵龐，接著她聽見有人在低聲吟誦——
“如海鷗與波濤相遇一般，我們邂逅了，靠近了。
海鷗飛散，波濤滾滾而逝，我們也分彆了。”
“這是我最喜歡的詩句之一。相遇也許是偶然，分彆有時亦非我們所願，但海鷗總會在海上盤旋，而海浪始終包容一切……你相信緣分嗎？”
“相信啊。”另一個聲音迴應，遠得好似來自靈魂深處，又近得彷彿就在耳畔。
木梓心裡冇來由地泛起陣陣暖意，暖意中又夾雜諸多情愫，珍重、眷念、不捨、急切。
這究竟是怎麼了？
“謝謝你，阿月。”
阿…月…？
畫麵再度扭轉，重新回到海濱的小徑。石子路蜿蜒向前，在一片雨色中，本不該出現的月色落了滿懷，木梓看到一個失魂落魄的自己站在海邊，再往前，還站著一個更小的似乎隻有幾歲的木梓。
越過她們，一切就都過去了。
曾經那些沉重壓抑的期待與控製，逼塞窒息、惴惴不安的時光都會過去；那段熱烈明朗、燦若朝陽又刻骨銘心的片刻相依也會過去。
雨聲還未停歇，反而越發猛烈，夾雜在狂風和海浪的聲音裡，佇立海岸的燈塔指揮著這一首大自然的鳴奏曲，暴雨已至。
木梓看見自己抬腳朝海邊走去。
不！快停下！預料到將要發生什麼，木梓懸在空中大喊，然而卻無濟於事。一個巨大的海浪打過來，淹冇了單薄的人影。
窒息。熟悉的窒息感撲麵而來，狠狠扼住咽喉，擠壓出肺裡殘存的氧氣。
“彆走……”木梓聽到有人在喊自己，哽咽地。
是她？
突然，夜空亮如白晝，驚雷乍響。木梓猛地睜開眼睛一下子從床上坐起，胸口急促地起伏，喘息聲清晰可聞，背已經被汗洇濕，額頭也全是細密的冷汗。
是夢。
居然會夢到兩年前的那件事。
似乎，那天晚上也是這般的雷雨。
坐了好一會，木梓才從夢中情緒中脫離出來，身上粘膩又燥熱，她一抹臉，起身到浴室沖澡。
洗完澡，木梓一邊擦著頭髮，一邊點開手機看時間，淩晨4點。
得，八點的飛機，倒也不用再睡了。
木梓從桌上擺放的一摞雜誌中挑了本，擦著頭髮隨意地瀏覽，又索然無味地扔到一邊，起身來到落地窗邊屈膝坐下。
窗外是熟悉的街道，隻有星星點點的微弱燈光，一切都寂靜得令人安心。
兩個月前，木梓從英國留學回國，簽約了C市最大的文學出版社，青芑。
簽合同當天，正值木梓應邀回母校參加一百週年慶典，便和主編約在了學校附近的咖啡廳見麵。木梓的主編蘇佳是青芑的金牌主編之一，為人誠懇厚到，很善於發掘新人作家，當然木梓也是受益人之一。
“嗯，我們已經到了。小木你是c大本科畢業的，正巧這次安排來一起看合同的法務—小肖—她也是c大畢業的，你倆還是校友呢。“蘇佳在電話裡笑道。
”那可真是太有緣了，你們稍等，我馬上就到。“木梓也笑著應到，加快腳步過街，來到約定的地點——未言咖啡廳。
"叮鈴叮鈴——”推開虛掩的玻璃門，波光流轉間，木梓好似又回到了兩年前的無數個午後時分——咖啡廳盈滿陽光的一角，一個總愛留著白金色短髮的女孩子，帶著黑框眼鏡靠在單人沙發上看書，麵前的餐桌上擺著一杯掛著水珠的冰美式和一杯熱騰騰的低因摩卡。當她走進，那女孩便會抬起頭衝她一笑，眉眼彎彎，就像露出毛茸茸肚皮的小貓。
“您好，請問有預約嗎？”服務員溫和地詢問打斷了木梓片刻的遐思，暖洋洋的陽光消失，隻留下精緻翻修後其實已經和過去不太相似的咖啡廳和來來往往的食客。
“有的，是蘇佳女士預定的包間。”木梓很快回過神來。
“好的，就在走廊儘頭，左手邊的房間。”服務員微笑著領著她來到咖啡廳一角的小包間。
木梓正要推開房門，有人卻先她一步從裡麵打開了門。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木梓還以為自己又產生了幻覺。
“佳佳姐，木女士來了。”恍若隔世般熟悉的聲音與語調。
想象與現實重合，木梓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肖……月？”
“來啦？快進來坐吧。”聽到門口的動靜，蘇佳朝兩人招招手。
木梓放在身側的左手緊緊握成拳，指甲陷進掌心，疼得人直冒冷汗。疼痛喚回了一絲理智，木梓慌亂地移開自己的目光，微微點頭示意，便不再看她。
“抱歉啊，佳佳姐你們等挺久了吧。”木梓邊說邊側身進屋，“咱們速戰速決。”
……
晚上八點，屋內隻有從落地窗透進來的城市夜光，木梓倒在家裡的沙發上，陷入一片黑暗裡。她已經記不太清自己是如何強撐著表麵上的鎮定，在狹小的包間內聽著蘇佳的談笑和肖月的講解介紹，走完了簽約的流程。
她變了很多。木梓自虐般一遍又一遍地回顧這場意料之外的重逢，饜足地想到。
她曾經雷打不動的白金色短髮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墨黑的及肩長髮；黑框眼鏡也換了，銀絲眼鏡襯得膚色更白，但人似乎也更瘦削了。
就像是用一把鈍刀一點一點刮骨療傷，療效如何不知道，反正是疼得鮮血淋漓。
說到底，一切不過都是為兩年前那場孤注一擲的反抗買單罷了，又有什麼可怨可後悔的呢。木梓自嘲地苦笑。
明明是五月，C市已經開始熱起來了，她卻感覺冷，冷得刺骨，冷得鑽心。
海風經久不息地吹，浪濤捲起，大海和海鷗何時能再度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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