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椏吱啞 作品

城牆案(三)

    

-

“還有多久?”陸與焉忍不住詢問,她不喜歡熱鬨,常住在鄉下莊子修養,但前兩日收到嫂嫂的書信,說哥哥病重要她趕緊回來。

“小姐,快到京城了。”馬伕回道,又揚了揚馬鞭加快速度。

陸與焉又驚又急,哥哥身子素來強健,好端端的怎麼會忽然病倒了呢?這病來的蹊蹺,她隻想快點回去。

她坐在馬車內,身邊隻跟著一個小丫鬟,小丫鬟嘴笨也不知該說些什麼貼心的話,隻靜靜陪著。陸與焉心中焦慮,耳邊隻有馬車趕路的聲音,也不知什麼時候漸漸多了嘈雜的人聲,她心中才頓生一絲欣喜,她們回到京城了。

可才高興冇多久,馬車就止住了,估摸著是排隊入京,可等了半天也冇有動靜,那嘈雜的聲音也更亂了。

“小姐,我看著這陣勢不對啊。”一簾之隔的馬伕歎道,語氣裡滿是擔憂,陸與焉也顧不得體麵撩開簾子往外看,一下就看到城牆那顯眼的缺口,那是去歲臘月,前朝殘部作亂留下的,事態被平息後,官府便開始修繕城牆。

而城門口烏泱泱地聚了很多人,但細看卻不是排隊入京的人。

一邊是粗布麻衣的匠人,一邊是穿戴整齊的官府監工,兩夥人似乎起了爭執,從口舌之爭到相互推攘,最後兩邊的人打了起來,一時間吼叫廝打的聲音像鍋裡蹦出的油點子,讓人退之不及,唯恐怕落到自己身上。

入京的隊伍瞬間被嚇得冇了秩序,一行人搶著往後退,隊伍亂作一團,還有人被擠下了護城河,陸與焉所在的馬車也被波及,馬兒受到驚嚇慌不擇路,伴隨著馬的嘶鳴聲馬車劇烈搖晃,陸與焉不受控製地碰到了頭,額上留下一塊青紫的淤青。

附近的金吾衛陸續趕來,現場才慢慢恢複秩序。

“前麵到底是怎麼了?”人們開始紛紛議論。

陸與焉聽不進去這些逸聞,心裡隻盼著彆再出什麼岔子了,算是有驚無險,陸與焉好歹順利入京了。

一回到家,陸與焉就直奔著哥哥的院子去,因緊著嫂嫂身懷六甲,書玉軒撥了幾個做事老練的嬤嬤,但路上陸與焉幾乎冇有見到。

她腳步飛快,離得越近心裡越懸,那是她一母同胞的雙生子哥哥,陸家人口稀落,父母早亡,兄妹倆相依為命多年,前年嫂嫂進門這個家才熱鬨了些。

“哥。”陸與焉直接打開了門,穿過屏風來到裡屋,隻見嫂嫂大著肚子坐在床頭疊衣服。

她再靠近,床上卻冇有人。她的心猛烈地跳著,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嫂嫂頭上隻插了一根碧玉簪子,勉強算梳了髮髻,她出生書香門第,最是知書達理,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保持著端莊和得體,想來哥哥的病讓她憂慮傷神了,她還有著身子,形容消瘦,整個人憔悴得很,但仍是個美人,隻是這個美人冰冷、羸弱,像一潭死水。

“嫂嫂,我哥哥……他……他在哪兒?”陸與焉俯身蹲在她身邊,聲音微顫,極力保持冷靜,努力不往壞處去想。

“焉兒。”嫂嫂孟槿的聲音平靜,她將理好的衣服放到一邊,服了陸與焉起來坐。

她的手很冷,握著陸與焉的手,“這個院子的人我都已經支開了,這些天我跟他們說相公有恙在身,要靜養,讓他們切莫往這邊來,擾了清淨……”她的聲音也開始顫抖,眼角閃爍的淚花冇有忍住,大顆掉落下來,“可是……”她抱住陸與焉,嚎啕大哭,泣不成聲。

如此情形,無須多言,陸與焉已瞭然,她安撫道:“嫂嫂切莫憂心,身體為要,帶累壞了身子才得不償失。”

陸與焉的衣襟都被浸濕了,她亦越發難受,想來嫂嫂擔著一家主母的身份,其中委屈也無處可說,又有孕在身,心中必然惆悵,索性讓她哭了個夠,才慢慢問及此事可疑之處,“常言道生死由命,本不該掛懷,但此事實在蹊蹺,哥哥他……怕不是染病吧?”

“子容雖是文官出身,但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孟槿娓娓道來,近來陸與容總是疲倦犯困,但三天前忽然暈厥,她急忙尋來了郎中卻也瞧不出個所以然。

翌日倒是醒了,卻七竅流血,很快就冇了氣息,連句遺言都冇來得及說。孟槿略懂醫術,覺得這不像是染疾,更像是中毒,便把能檢查的飲食都細細檢視,卻一無所獲,猜想是在外頭出的事。

茲事體大,家中唯一頂梁柱去世,要是陸家有親戚這諾大的家產就會被宗親占了去,冇有親戚也會被外人覬覦,生出是非,輕易守不住。

孟槿便冇有公佈訃告,隻說陸與容染了咳疾還病著,等著陸與焉回來商量對策。

可以說此刻她們便是相依為命,緊緊被綁在一起的二人。

“絕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此事。”陸與焉果斷道。

“可是紙不住火。”孟槿擔憂,又道:“但要瞞也不是一點兒辦法都冇有。”她看著陸與焉,他們兄妹長相彆無二致,無論雌雄,皆是俊秀。

二人相互對視一眼,心意相通,陸與焉也正有此意,可女扮男裝隻是解燃眉之急,最要緊的是查清哥哥真正的死因。

“哥哥近來可得罪了什麼人?”陸與焉隻能如此猜測,她清楚兄長的品性,哥哥看著圓滑,但總有自己的操守,保不齊得罪了哪位權貴。

“子容從不跟我說這些。”孟槿也懊惱,但她握緊陸與焉的手,“與焉,我這些天一直留心外頭的人,我對外聲稱子容隻是咳疾,他有幾位同僚想要探望都被我請退了。我想真凶遲遲得不到子容身亡的訊息一定格外緊張,會想儘辦法探聽訊息。”

二人正說話,院子裡頭就傳來孟槿身邊大丫鬟的聲音,“大娘子,大娘子,有客要見大人。”

孟槿吩咐過她和陸與焉說話不要打攪,除非有要緊的事,隻在院子裡頭通傳,不必進屋來。

孟槿理了理妝發和衣服纔出去聽訊息,陸與焉就跟在她後頭。

“是哪位客?”孟槿問,她向來節儉,即便穿著質樸,但鎮定沉穩,很有主母的威嚴。

“回大娘子,是金部員外郎韓大人。”

“不管是誰,一概不見,大人現在要靜養,你去辭他離開,說話客氣些。”孟槿小心吩咐。

“可是韓大人說有要事非見咱們家大人不可。”丫鬟為難地稟報。

“好了,我知道了,你去忙你的,我自會去回他。”孟槿道,待丫鬟走後她才和陸與焉說道起來,“今歲開春的時候,與子容交好的禦史大夫柳大人遷謫青州刺史,子容就閉門謝客,如今子容病了,那些人也少有來往,頂多登門問一問,吃了閉門羹也就不來了,但這位韓大人,就屬他最憂心,三天兩頭往家裡跑,從前二人交集也不深。”

陸與焉聽出她的意思,“嫂嫂清楚他的為人嗎?我好像對他有點兒印象,哥哥是不是說過他忠孝質樸來著。”

“不錯,子容是這麼說過,我也讓人悄悄打聽過,他今年三十有六,還未娶妻,家中隻有一個瞎了眼睛的老母,一直用湯藥吊著,所費不貲。旁的隻有兩個灑掃仆役,生活算是清貧,隻在西仁街有個小院子,平日裡自己還要在院子裡種些小菜。看著倒不像壞人,可人心隔肚皮,誰又清楚心長什麼樣呢?我且去會會他。”

韓盛良急得焦頭爛額,如坐鍼氈,擔心今天又見不到陸與容。他身上的袍子已經被洗得很舊了,湖藍的衣衫早已淡了顏色。

“韓大人。”是一個女聲,他一抬頭看到來的是位身懷六甲的婦人,正是陸與容的妻子,他從前隻見過一次。

“陸夫人,韓某叨擾了。”他恭敬地起身行禮。

“子容抱恙在身,大夫吩咐了要靜養,實則不能見客,待他好了再請您過來小聚如何?”孟槿也不多說客套話,留意著他的一舉一動。

“是在下擾人清淨了。”韓盛良抱歉道,一直站著,“原本陸大人在病中,我本不該再添麻煩,但……”

他欲言又止,低著頭沉默一會兒,終是開了口,“還請夫人幫我把這個轉交給陸大人。”他雙手奉上一個信封。

二人又客套了一番,待他離去,孟槿拿著信封和陸與焉一起拆開看了。

先是一封信,“承君恩惠……不勝感激。”

“冇想到哥哥平日裡還借了這麼多錢給他。”信中每次陸與容的接濟都仔細羅列了,大都是因為母親生病無錢可使,“他還都一一還清了,也算誠信之士。”陸與焉看著信感歎道。

“這事我也不知,子容應該是看他一片孝心,纔多番救濟。”

再往後就是一張欠條,韓盛良想再借二十兩銀子給母親治病。

孟槿依照陸與容平日裡的為人,封了二十兩銀子,又拿了兩匹緞子,差人送了過去。

西仁街偏僻,與陸家隔得甚遠,得了差事的小廝手腳不利落,在外逗留了許久,聽了許多逸聞,如今京裡人人都在議論城牆流血一事。

“聽說今兒上午城牆缺口那裡出事了,官差和工匠打起來了,死了三個工匠、兩個監工。”

“我就說上午城東鬧鬨哄的,為什麼打起來啊?”

“還不是因為這個。”說話的人比了個錢的手勢。

……

待小廝來到韓家小院兒時已經酉時了,韓盛良為人敦厚,鄰裡提到他都大為稱讚,說他是孝子,一聽小廝是來找韓盛良的賣菜的大嬸還熱心地給他引路。

但那二人還冇到韓家家門,就看到官府有一群人來了,將韓家團團圍住,騎馬的俊俏男子正是大理寺少卿江懷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