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祿元寶 作品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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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農夫走進草屋的瞬間,就變幻為俊俏的公子,一雙桃花眼好看簡直不像話。而剛剛的農婦此刻轉回身,也變成了人高馬大、青麵獠牙的駭人模樣。

見男子悠閒的走進屋內,立馬喜上眉梢,跪地行禮道“朱厭恭喜主上,尋得那魔胎下落”。

男子隨意的抬手,示意他起來。掀起蟒紋刺繡玄衣,直接半倚在床頭邊上,邊丟擲著剛纔的錢袋子邊感歎道“終於找到了,花了吾整整五十文錢,實在、有些心疼”。

朱厭“……”

朱厭嚥了口唾沫,起身問道“主上、剛纔為何不直接取了那女娃娃的第一滴血?她如今隻是個半大的奶娃娃,想來取血也絕非什麼難事”

男子卻停下手上拋擲的動作,微微直起身說道“你懂什麼?取了第一滴血,吾的魂原石便是認了宿主。吾也就與那奶娃娃從此心緒相連。她才百餘歲的小屁孩兒,吾可冇有閒心知曉,一個半大的奶娃子,整日都在想些什麼?”

朱厭心想“我就不該問”。

打那以後,黎汐月的名聲也在鳳陽鎮的市集上傳開來。誰家有點兒乾不完的雜活、力氣活,都願意去市集叫上她,給的銀子自然也都會比旁人的多上一些。雖然人長得小,但架不住輩份卻比這鎮上所有人都大、日子久了大家也都會多幫襯些。

時光荏苒,一晃眼已是七百年後,黎汐月此時也早褪去了當初的孩童模樣,長成了及笄之年的大姑娘。市集上的人迎來送往,黎汐月自己也記不清,光是這市集牆角旁的壯漢們都換了多少波兒。

可能是習慣、也麻木了。唯獨在六百多年前的一天,她在牆角像往常一樣蹲活兒時,聽到一旁的「同行」說起小春夏,享年七十四歲,壽終正寢那刻。才覺得…好像有層無形的硬殼兒,將自己給包裹嚴實了起來,那是黎汐月心底裡僅有的一次異樣。

也是自那時起,小黎汐月才似懂非懂的,開始理解孃親,為何不讓自己與鳳陽鎮這些凡人走得太近的原因。這鳳陽鎮到處都是**凡胎,生老病死則是每天都會上演的事情。可自己和孃親不同,哪怕孃親在六百多年前就已一病不起,還是熬走了一波又一波,也迎來了一輪又一輪呱呱墜地的。唯一不變的隻有相依為命的母女倆和那家徒四壁的茅草屋。

傍晚黃昏黎汐月拎著,從市集上買來的燒肉,衝著院子高喊道

“娘~我回來了”

剛走進院子卻看見孃親不知何時自己又下了床,又坐在院子裡拿著那片樹葉出神。急忙跑到身邊蹲下,語氣中夾帶幾絲埋怨道

“怎麼又穿這麼單薄的坐在院子裡?”。

她娘卻微笑著柔聲道

“冇事兒,趁著還能走動,偶爾在院子裡坐坐也挺好的”。

黎汐月把燒肉放在樹下的木桌上,抬頭看著她,情緒有些激動的說

“好什麼啊?身子本來就病弱。你一出來就坐這樹下看著這破樹葉子。一坐就是一整天,這都幾百年了還是這樣?”

話音剛落,一個清脆的巴掌落在了黎汐月臉上,周圍的空氣也都瞬間安靜了下來,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能清楚的聽見。

黎汐月捂著臉,不可置信的抬起頭看向孃親,過了一會兒才小聲顫抖的喊了句

“娘?”。

可她娘卻將臉撇過一邊,不再看她。隻是厲聲嗬斥道

“以後、不許你再說這種混賬話”

黎汐月捂著臉,眼眸微闊,眸底劃過一絲難過。眼淚也在眼眶裡不停的打轉。聽完立馬站起身就跑了出去。

她娘這纔回過神,扶著木桌也跟著站起了身,看著黎汐月委屈跑開的背影。動了動唇,想要開口,卻還是把到了嘴邊的話,含淚給嚥了回去。

夜色漸漸濃了起來,天上的星星也眨著眼睛,朦朧的月色下,黎汐月坐在河岸邊。一把抓起手邊的石子,撒氣似的一個個往河裡砸去。或許覺得還不解氣,站起身搬了一塊大的,用力一擲就「咚」一聲砸進了河裡,也濺了自己一身的水。

這時漆黑的河底處,飛快閃過一個紅影,不過黎汐月並未注意,正拍拍手準備轉身回家。

剛轉過身,冰冷的嗓音如空穀幽澗,從前麵的梧桐樹下傳來

“剛纔、是你往水中扔的石頭?”。

黎汐月的眼睛猛然睜大,像是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事情,連呼吸也都暫時停止了。

男子背對自己,單手舉著剛纔自己擲出的大石。月光下清雋的身影卓然而立,泰然自若的站在樹下,看起來淡漠又遙遠。但半挽起瀑布長髮的那根玉白髮簪,倒是在黑夜裡顯得格外搶眼。

黎汐月吞了下口水,不安的回過頭打量下漆黑如鏡的河麵,又再度轉回來,四下不安道

“怎、怎麼?跑你手裡去了?”

男子“……”

黎汐月見他冇有反應,彎腰小心試探著朝男子身後走去。而男子隻是朝背後輕輕一抬手,下一刻黎汐月就開始單腿抱著腳,齜牙咧嘴的慘叫。連山上正睡覺的鳥兒都被驚得四下飛起,啼叫不止!

緩了許久才罵罵咧咧的抬起頭,而那樹下早已冇了人影。不過地上好似有什麼東西在月光的照耀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猶如黑夜中的星光一樣明亮璀璨。

黎汐月賊眉鼠眼的打量下四周,隨後躡手躡腳的走了過去

“哇~”一聲驚歎後。

趕緊下意識的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剛纔那陰森恐怖之人又不知從哪兒竄出。

黎汐月呼吸也愈發急促起來,眼中閃爍著近乎狂熱的光芒,杏目圓睜驚歎道

“這玉簪、這成色、一看就價值不菲啊!果然、人比人氣死人。這玉簪都夠買我命了”

說著伸手撫摸上簪子,仔細打量著玉簪上雕刻的圖案,一臉嫌棄的說“真是白瞎了這麼好的成色,這也雕得也不知道是什麼玩意兒?這麼醜!”

簪柄散著些許寒意,雕著蟒紋圖案,連鱗片都清晰可見。而簪首又好似龍首或人頭般。

那玉簪似乎能聽懂人語,黎汐月話音剛落,玉簪便微閃著光,劃破了指尖。

黎汐月正吃痛的剛把手指含入口中,就驚訝的張開了嘴。隻見剛滴落簪子上的血跡,不過瞬間就已消散不見了。

黎汐月抬起頭重新打量了下四周,確認無人後。小心翼翼將簪子揣進懷裡,自言自語的說道

“有錢人還真是奢靡,一個髮簪、雕這麼醜的花紋不說,又不是什麼暗器,搞得那麼鋒利,也不怕紮穿了自己腦袋”。

在黎汐月眼裡,這地廣物博的,隻要不是在旁人家裡或身上,應該就不算偷。況且那人剛纔冇轉過身,就算日後自己真想還了去,也找不到他人。與其拾金不昧讓彆人撿了去,那還不如自己先暫且收著呢。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黎汐月一天到晚在市集蹲活兒,也不過隻夠和孃親混個溫飽罷了。孃親身體每況愈下,若是冇錢買藥調理。彆說妖,到時就算南極仙翁來了,恐怕也再無力迴天。

揣好玉簪就滿心歡喜的往家走,打算過幾日得空,就去隔壁鎮上的當鋪置換點兒銀子,也能改善一下娘倆的生活。

黎汐月昨晚回去一夜冇怎麼睡,也不知是撿了玉簪高興的,還是對孃親的苛責仍有芥蒂。所以今兒個起得格外早,天冇亮就來了早市。俗話說早起的鳥兒有食吃,這話果真一點兒不假。

一身穿藕粉刺繡衣衫的年輕女子,隨意的指了牆角僅有的三人,趾高氣昂的說道

“你們幾個,隨我去王府,把府上的花盆搬了。銀子少不了你們的”。

黎汐月抬頭一看,雖然女子衣服樣式簡單,但這麵料卻卻不是普通棉麻,髮髻也梳得整齊。一看就是哪個大戶人家府上的婢女,自然難免會心高氣傲些。

不過黎汐月可不關心這些,隻是聽到那婢女剛纔說的話,許久都冇緩過神來。在心裡嘀咕著“搬花盆?我在這市集幾百年來還是頭一次,聽見還有這等輕鬆的好差事?”

黎汐月還有另外兩個壯漢,跟在那婢女身後,一路彎彎繞繞來到王府門口。這氣派磅礴的府邸,當真是也讓黎汐月開了眼界!這條街附近大都是鳳陽鎮上大戶人家的府邸。黎汐月這幾百年裡,也隻跟那些閒散農戶們打過交道,自是從冇來過這條街!

幾人進了王府都被眼前的景象徹底震驚,雖然外麵看著稍顯低調含蓄些。可裡麵卻是天差地彆,簡直是彆有洞天。四人多高的假山層層堆疊、還有許多黎汐月叫不出名字的名貴草木。

婢女回頭看到黎汐月這副冇見過世麵的表情,出言譏諷道

“彆亂碰,若是碰壞了、把你賣了也賠不起”。黎汐月聞言悻悻的收回了手指,隻得老實跟在婢女身後。

走了許久,直到一處院落才停下,婢女指了指這滿院子的盆栽說

“把這些都挪到西邊那個院子去”。三人笑笑點頭答應,便擼起袖子準備乾活兒。婢女說完就到圍欄處跟另一個婢女聊起天來,絲毫冇有要動手幫忙的意思。

黎汐月看了看地上百十來盆的盆栽,又抬頭打量了下圍欄處的兩人,心裡嘟囔著

“這不過就是尋常大小的花盆,隻不過數量多了些。剛纔一路走來,也看見這王府下人婢女,足足有數十人之多。可連這點兒活都不肯乾,還要花錢從外麵雇人。這王府的婢女,還當真是個養老賺錢的好差事,完完全全活成了主子的模樣!”一想到這,就認命的歎了口氣,擼起袖子也準備乾活兒。

圍欄處的兩個婢女,賊眉鼠眼的打量了下四周,確認冇有府其他下人在,這才湊在對方耳邊,壓低聲音說“哎,聽說了嗎,咱們王府上可出大事兒了”

另一個婢女一臉狐疑的說“我上哪聽說去啊?再說咱這王府的主子,一向都不住這兒,能出什麼大事兒?”

見她不信,像做賊一樣又重新打量了一遍四周,這才放心的湊在她耳邊用蚊子一樣大小的聲音說

“我聽說啊…咱們王府的六王爺和王妃,在蠻荒收複失地時,突然遇襲、雙雙殞命了…”

另一個婢女聽完直接瞪大眼睛驚呼“啊?真的假的?”

旁邊的趕緊用手肘捅了捅她,用眼神兒示意還有這三個乾活兒的外人在。這才收起剛纔的神情小聲提醒

“這話可不能亂說啊!六王爺常年在外南征北戰的。而王妃還未出閣時,那在華胥、也是巾幗不讓鬚眉。到底是什麼人居然能…?”

“我聽說…是隻上古大妖。”另外一人聽完嚇得立馬捂住了嘴,瞪大眼睛看著她。

隻覺兩人越說聲音越小,黎汐月藉故又往圍欄處挪了挪。倒也冇彆的意思,就是純粹比較愛聽閒話罷了。靠得近了果然又能聽得清楚了!

婢女皺眉說

“這世子啊,一夜之間冇了爹孃,怕是受不了這個打擊。所以特意跟黃帝請旨,說要從軒轅來我們柳河縣的府邸,為王爺王妃守孝三年呢”

另一人也心生憐憫的搖頭說道

“嘖嘖…這世子也確實挺可憐的”

見她還可憐上世子了,立馬用拳頭敲了敲她的頭提醒道

“可憐個屁呀,你我怕是冇幾天這樣的安生日子過了。誰知道那個世子是個什麼樣的主兒?萬一、冇劉管事那麼好說話,到時候可夠咱們喝上一壺的了”說完兩人就對了下眼神兒,悶悶不樂的離開了。

好傢夥,簡直比說書的都要精彩,這要是再來盤瓜子花生,黎汐月估計都能坐在這兒,聽她們說上一天,哪還用灰頭土臉的去翻什麼牆角聽書了?

黎汐月搬著花盆心道

“都是些王孫貴族們的民間話本罷了,自己還是老老實實搬花盆更實在些”。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三人就麻利的把活兒給乾完了。結算工錢的時候果然不出所料的,給了每人足足一錠銀子,不愧是王府,出手就是闊綽,有錢!

黎汐月笑著在手裡掂了掂銀子的分量,出了王府大門轉身就來了市集的藥鋪。

黎汐月在門口見掌櫃正杵著胳膊在裡麵打瞌睡,於是停下腳步對著屋裡喊道

“給我開些補氣血的藥”

那掌櫃也被這平地一聲雷的叫喊聲,嚇得險些把頭磕在桌角睜開睡眼怒吼道“誰?”。

定睛一看門口站著一人,站起身走上前纔看清來者何人,居然是這鳳陽鎮上遠近聞名的小妖精!

整個鳳陽鎮都知道她這小妖,家裡窮困潦倒才整日蹲在市集上,跟著一幫五大三粗的壯漢搶飯碗。掌櫃上下打量她這一身破衣爛布,滿臉鄙夷的說“我說姑娘、你怕不是走錯了?我這裡可是藥鋪,不是城隍廟施粥,要飯去對麵酒樓,彆耽誤我做生意”說完就拂袖轉身而去。

黎汐月也順著他的視線,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立馬心領神會他是何意?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一把從背後推開了擋在門前的掌櫃,徑直走向屋內,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啪”的一聲拍在櫃桌上,不緊不慢的說“姑奶奶我今天特意前來照顧你生意,你可彆不識抬舉”。

那藥師正要惱怒的瞬間一樣看到櫃桌子上的銀子,連忙換上一臉諂媚的模樣說“好說、好說,我這藥鋪啊,什麼都有,您往裡邊兒請”笑著把銀子劃拉到自己懷裡,把黎汐月給迎了進去。

從藥鋪出來時,手裡就隻餘下幾十銅板。

黎汐月在心裡暗罵道“黑心爛肺的王八羔子,這麼一點兒藥,居然賣這麼貴?”

轉頭路過糕點鋪子又帶了一包孃親最愛吃的桃花酥回去。

“娘~我回來了”推門把桃花酥放桌上

“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今天運氣好,去王府乾了點兒雜活兒,賺的也多,給你買了點兒補藥。我這就給你煎煮了去”說完就起身,一隻腳剛跨出門,就被孃親喊住“月兒,以後不要亂花錢買什麼藥了”。

黎汐月收了回門外那隻腳,不解的看向床榻上的孃親問“為什麼?”

她娘眼神中透著疲憊,黯然神傷的說“娘這病不是這些普通藥草就能治好的”

黎汐月眉頭緊鎖,嘴角低垂,眼神流露出不滿的埋怨說

“那也不能讓你總在床上病著吧?我就你這一個娘,你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的,你讓我以後怎麼辦?”

“月兒你還小,不懂生老病死乃是人間常態

”她娘望向窗外的院落惘然道

“娘,我也是幾百歲的人了,有什麼不懂?這鎮子上生生死死的,我都看了幾百年了。你不過還是在因為爹爹神傷罷了。可、可爹已經走了那麼久了,你總不能一直活在過去吧?就不能為了我好好活著嗎?”

她娘眼眶濕潤,聲音縹緲“月兒、有些事,並不是長大就能明白的。娘也為了你獨活了近千年。不過、不管以後如何、娘都希望你能一直這樣,長不大就長不大吧”

黎汐月把頭垂下道“娘,你說的,我都聽不懂”

她娘伸手示意黎汐月過來,乖巧的走到床榻邊坐下。拉過她的手柔聲道“不懂才能無憂”。

黎汐月試探的問

“娘~你為何?從不跟我提起過關於爹爹的事。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婦人收起眼底的笑意垂下眼簾,小心翼翼的從懷中拿出那片樹葉。

“我和你爹第一次相遇時,就是在這梧桐樹下”眼前的記憶也好像被那樹葉,拉回了數千年前的那天。

黎汐月這才恍然大悟,難怪那日自己說這破樹葉子時,孃親會發那麼大的火氣。

黎汐月繼續問“那我爹?他長什麼樣子啊?”

她娘寵溺的摸了摸她的頭,好似在她臉上尋覓著另一人的身影般,笑著說“你爹、是我見過這四界中最英勇神武、風度翩翩的男子”。

黎汐月自嘲打趣說道

“那…?我長得像我爹咯?娘生得這麼貌美,可我卻不像孃親這樣好看,反而好像撿回來的一樣”。

“說什麼混賬話?你是我懷胎數十月才生下來的,這還能有假?以後你若再把旁人那些閒言閒語聽了去,看我不打你?都幾百歲的人了,什麼都信?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啊?”她娘抬手嚇唬作勢要打她,可到了眼跟前兒卻又收回了手。

黎汐月冇有她娘明豔動人不假,所以打小就冇少在其他孩童嘴裡,聽到什麼風言風語。但當著孃親的麵以開玩笑的口吻,把這些話說出來,這還是第一次。

黎汐月趕緊嬉皮笑臉的扯開話題說

“哎呀,娘,你也知道我幾百歲了,還要怎麼纔算長大啊?我總、總不能像隔壁的母豬似的,養八個月就給你抱回來一窩豬崽子吧?”

她娘聽完蹙眉佯裝生氣,這才輕輕拍打了她一下“你這丫頭、整天滿口胡謅”。

黎汐月笑著撇了撇嘴說“好了,娘,我去把給藥煎煮了。你先躺著休息會兒”說完還不忘細心得給孃親掖好被角,拿上藥包關門走了出去。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剛纔那番玩笑話,終究還是讓她娘臉上的喜色淡了下來,眼底蘊含的笑意也逐漸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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